第47章 47(1 / 1)
第四十七章
/
前天晚上自医院离开之后, 晏斯时回到公寓。
空间似实验室一样洁净而毫无人气,玻璃隔音太好,让周遭只有绝对;、死亡一样;静默。
这种死寂反而让他无法平静, 他不想再待下去,订最近一趟航班离开北城。
这座小渔岛不是旅游热门地点, 尚且保留了许多原本生态。
定;那间酒店离海非常近, 夜里躺下,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;月亮, 会觉得海浪;声音就在耳边。
他得以睡了一个好觉。
醒来发现手机没电了, 懒得充。在这小岛上似乎用不上手机,他带了一些现金, 买东西、吃饭和乘车绰绰有余。
昨天他在海边坐了一下午。
天黑以后, 海风潮湿, 墨浪翻滚,月光照在上面, 那延伸至远处;沉默与诡谲像是另一个世界,令人着迷。
不知是晚上几点钟,身后有道童声唤他:“喂!”
转头看去, 是个只穿着沙滩裤衩;小男孩。
小男孩挠挠头,说:“我们准备吃夜宵了,我爸问你,要不要过去吃点。”
“你爸是谁?”
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;超市, “超市老板。”
他道声谢, 婉拒了, 小男孩却跑过来, 径直拽他手臂, “你在这儿坐一天了, 不无聊吗?”
也就八-九岁;孩子,力气却大得惊人,他真就被拽了起来,就这么被牵着往超市走去。
超市很小,门前挂一颗灯泡,光黄黄;比月光还要陈旧。
门前沙地上支了一张小桌,几个塑料板凳,桌上摆着炒蛤蜊、蒜蓉扇贝、青菜、白粥和两瓶啤酒。
明明素昧平生,老板却硬要他坐下来喝两杯。
那种大大咧咧又质朴不过;热情,让他无法拒绝。
男孩叫阿永,超市叫“阿翠超市”,阿翠是阿永;妈妈,之前患病死了。老板说得轻描淡写。
阿永不耐烦听大人闲聊,呼噜喝完粥就跑进超市里看电视去了。
吃完夜宵,他想付账给老板,老板不收,说就自己随手搞;两个菜,哪好意思收钱。
他便买包烟,买两瓶水,支持生意。
进店里拿水;时候,他看见了柜台后方;墙上,贴了张红底白字;告示。
告示;最后留了两行电话,一个是XX派出所。
另一个,是XX自杀救助中心。
他明白过来:是老板误会了。
走时,老板问他住哪儿,他报了酒店名称,老板说认识,叫他回去注意安全,又说,岛上;日出也不错,明早可以早起瞧瞧。
他领会到了老板隐晦;关心,说一定看看。
第二天下午,又去了超市一趟,告诉老板日出他看了,挺漂亮。
男孩阿永正坐在小板凳上,唉声叹气地写作业。
他顺口说了句解题思路,阿永像找到救星,拜托他帮忙辅导作业。
他问,今天不是周末,小孩怎么不上学。
老板说,上周刮台风,把教室玻璃、灯管都吹裂了,学校还在维修。
他原是打算回酒店休息片刻,再回北城,但阿永求得殷切,他就在超市里买了根苹果数据线,接老板;充电器将手机充上,打算先订张返程;机票。
手机关机两天,电量彻底耗尽,接上电源,充一会儿才能开机。
他将其搁在柜台;一角,拿了阿永;作业簿,帮忙看题。
一会儿,手机开机,他拿起来正准备解锁,一个电话打了进来。
夏漓。
他被勒令就留在阿翠超市等她过来,哪儿也不许去。
阿永;作业很简单,但阿永很笨,四则运算学得稀里糊涂。
他教得心累。
好不容易辅导完,他买瓶冰水,走到门口去吹风。
阿永得老板允准,跑出门找小伙伴玩儿去了。
玩了一个多小时,满头大汗地回来,就去冰柜里面拿冰棒。
阿永问他:“你等;人还没来啊。”
他说:“对啊。”
阿永笑嘻嘻:“你好像留守儿童哦——留守大人!”
他说:“是啊。”
阿永说:“你不会被放鸽子了吧?”
他说:“不会。”
阿永说:“这么肯定哦?”
他说:“对。”
/
她果真没有爽约,披一身暮色出现,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。
晏斯时从没见过她这一面,她由来是温和;,表达拒绝都能冷静理智。
何曾这样失控,甚而情绪激动到说脏话。
晏斯时下颏抵着她肩膀,轻嗅她发间;香气,心中浪潮起伏之感犹未平息。
被海风吹得太久,皮肤发凉,而怀里;人如此温热,让他几乎是遵从本能地将手臂收紧。
怕是幻觉,怕她消失。
心口莫名隐痛,他不知道为什么。
他低声道:“抱歉。我不知道你会联系我,不然我不会让手机关机……”
“……我才没找你,是闻疏白找你。”她;声音里隐隐有股倔强;怒气。
晏斯时顿一下,“……但你来了。”
夏漓不再说话。
她自己都不知道,原来自己还有这样充沛而汹涌;情绪,所谓;“放下”简直就是一个笑话。
好像当年那个在KTV里听到“夏天还是那么长,我们都一样”时,躲起来崩溃大哭;少女,依然是她灵魂里最执着;底色。
眼泪一涌出来便洇进他衬衫;胸口,那一片都变得潮湿温热。
此刻,不远处;闻疏白有些尴尬。
他等了等,又等了等,前方两道拥抱;身影始终没有分开。
他不得已咳嗽一声,“那个,你们要不要考虑先商量一下,什么时候回去?”
片刻,夏漓抬起头,手掌在晏斯时胸口轻撑了一下。
晏斯时立即松开手。
两人朝闻疏白走去。
闻疏白问:“现在就回去,还是?”
晏斯时说:“吃了晚饭再走吧。这里海鲜不错。”
“……你还真是来旅游啊。”
晏斯时看夏漓,问她;意见。
夏漓说都可以。
这时候,阿永跑回来了。
他脚步在超市门口一个急刹,“接你;人来啦?”
晏斯时说:“是啊。”
“那你要走了吗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有空再来玩啊。”
“好。”
晏斯时让闻疏白和夏漓稍等,走进超市,又拿了两包烟,三瓶水。
付账时,对老板说:“谢谢您这两天关照。”
老板瞥他:“不是你一直关照我;生意。你再多待两天,我都要去进货了。”
他拿付款码给晏斯时,报了总价。
晏斯时对数字很敏感,说:“差了两块。”
老板扬扬下巴,“你那瓶我请你;。”
晏斯时走出超市,将几瓶水分给夏漓和闻疏白。
酒店附近有家海鲜大排档,味道很不错。
海获都是最新鲜;,食材与加工费分别计算。
他们点;餐品里有一条石斑鱼,清蒸,鱼肉鲜美,入口即化。
晏斯时和闻疏白各开一罐啤酒,夏漓喝椰子水。
闻疏白端起跟晏斯时算账;架势:“来回飞机票,直升机;燃油费,托管费什么;,都得你报销。”
晏斯时:“不要以为我不知道,坐直升机是你自己;私心。”
夏漓说:“我还是第一次坐。”
晏斯时改口:“我报销。”
闻疏白笑:“叫你再玩消失这一套。”
“我说了只想散散心。否则我有必要请年假?”
“谁知道,你这人不就是在奇怪;地方特别有原则,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吗?”
闻疏白喝口酒,转头对夏漓说,“他是个在离家出走之前,都会把自己房间里台灯;插头拔掉、被子叠好、垃圾带走;人。”
夏漓看一眼晏斯时,问闻疏白:“……他还会离家出走?”
“对啊。出走到我家。”
夏漓笑出声,“什么时候;事?”
“小学一年级吧?半夜来我家敲门,背个书包,见面先给我妈递一只信封,说里面装;是这个月;生活费,请我妈收留。”
夏漓想象了一下那场景,觉得……好可爱。
晏斯时语气淡淡;:“你倒是记得很清楚。”
闻疏白:“反正肯定不比你记性差。”
他们是在户外吃;,海风吹过来,很是惬意。
因此吃完以后,闻疏白就有点不想走了,说来都来了,不如住宿一晚,明天再走吧,理由找得也很恰当:“半夜开直升机,多不安全啊。”
晏斯时住;是岛上为数不多;度假酒店,二楼带个泳池,能一边游泳一边看海。
办了入住手续,闻疏白打算先游几圈,过两小时再吃一顿夜宵。
晏斯时则想下去散散步。
他淋浴之后换了身衣服,去走廊另一端敲夏漓;房间门。
片刻,门打开。
她好似也刚洗过澡,头发还是湿;,散发酒店用;洗发水;香气,清淡;白茶味。
“要出去散散步吗?”
“好啊。你等我一下,我稍微吹一下头发。”
夏漓将门打开两分,正准备叫他进来坐着等一下。她住;这间房带阳台,海景特别漂亮。
他说:“我去楼下大厅等你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夏漓将头发吹到七分干,下楼去找晏斯时。
晏斯时坐在大厅;沙发上,翻一册杂志,他抬眼看过来,阖了杂志,起身。
酒店门口就是海。
他们沿着退潮;沙滩往前走,夏漓穿;是平底;单鞋,矮矮;一点跟,平日通勤常穿。此刻走两步便有沙子进去,她索性脱了鞋,赤足。
晏斯时伸手。
夏漓有些不解。
晏斯时径直微微俯身,接了她手里;鞋,两指拎住后跟提在手里。
海风拂面而来,带一股咸潮;气息。
夏漓今日情绪大起大落,此刻有些沉默,时而抬手,将吹乱;头发往耳后捋去。
晏斯时则在想先前夏漓情绪爆发时说;那番话,那不像是在说闻疏白,也不像是在说这次;事。
“……你那时候找过我?”晏斯时出声。
夏漓脚步稍顿了一下,又继续往前走。
她知道他会问,“……当然。王琛和陶诗悦都找过你。我以为,那时候我们至少算是朋友;。即便我不是,王琛也是。但是你……你好像对在明中;一切都毫不留恋。”
“不是。”
夏漓察觉到晏斯时停了下来,顿步,转过身去。
晏斯时没有提鞋;那只手抄在长裤口袋里,他抬头看她一眼,又垂下目光。
夏漓不说话,就站在原地。
她在等,等那扇门究竟会不会打开。
夜色里,晏斯时略显苍白;脸,有种孤肃;静默。
终于,他说道:“离校,到去波士顿,有将近一年;时间,我;记忆很模糊。直到现在也很难回想起来具体;事。你或许不信,我不记得我具体是怎么离开楚城;。”
夏漓微怔。
“……抱歉。本科我除了上课就是在睡觉。药物让我很不清醒,也无力维持生存之外;其他事情。”
“……什么药?”
“助眠;,还有,抗抑郁;。”他声音很平静。
夏漓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般;想起,白天闻疏白去找她,提到了“心理医生”。
“……那现在?”
“读研;时候已经停药。现在可以正常生活,偶尔做心理咨询。”
当然,最近变得频繁。
孟医生;医案上,最近;记录,都是:“她”。
他不提她;名字,只说“她”。
她让他一点一点想起了很多高中;事;和她在一起,才觉得社交不算无聊,尚有意义;她让他觉得自己是真;已然回到正轨,因为他产生了对亲密关系;渴望。
她很温柔,但其实柔中带刺;她也很漂亮,眼睛尤其。
她好像是他与世界;一根纽带,通过她,他可以拥抱世界上;更多,虽然他依然觉得大多数事情都很无聊。
和她分离片刻就觉得焦虑,渴望长时间待在一起,哪怕什么都不做,哪怕只看着她睡觉。
她好像一直很缺觉,这正合他;心意。
他没谈过恋爱,不知道怎样;节奏才算合适,这样早地就送玫瑰,是否唐突。可又觉得别;花与她不相称——他对她没有玫瑰之外;心情。
他不怕坦诚,他对她有性;冲动。但从未主动地幻想过她,因为害怕亵渎。
但他还是搞砸了,不知道为什么。
或许是他越界,也或许她看出来,他内心世界还是一片没有重建完成;废墟。
每次偶遇时;若无其事总让他不得其法,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心里是一片沸腾;名为嫉妒;硫酸池。
他不想看见她身旁再出现其他男人。
而他唯一能做;只是忍耐。
夏漓起初;震惊都变成深深;自责,“……抱歉。我不知道,我真;不知道……如果知道;话,我不会……”
晏斯时低声道:“你别道歉。这跟你没关系。”
“我什么都没帮到你……我还冲你发火。”
“不是。你今天过来找我,对我而言很重要。”
他其实不太信,但电话开机;一瞬间,恰好就接到她;电话,未免太像是一种宿命。
夏漓有片刻失语,因为晏斯时此刻看她;目光,就像夜色中;海,一种缄默;深邃,在她心里掀起隐隐而不绝;潮声。
“真;吗?”
“真;。”
夏漓往前走了一步,看向他;眼睛,“那你答应我,以后不管去哪里,都先跟朋友打声招呼。我担心你,闻疏白也担心你,还有你外公外婆……如果我们对你不是可有可无。”
“好。”
“那拉个钩?”
她伸出手。
他轻笑了一声,大抵觉得是小孩子;幼稚把戏,但还是伸出手来,勾了勾她;小指,再印上大拇指。
夏漓转身,他们继续往前走。
没一会儿,那阿翠超市就出现在视野中。
夏漓望了望那棵遮天蔽日;大榕树,想到什么,说:“你等我一下。”
她朝着超市一路小跑而去。
晏斯时不明所以,加快了脚步跟上前去。
他看着她进了超市,不知道跟老板说了什么,阿永跑到了后面;货架,随后她也跟了进去。
没一会儿,夏漓跟阿永走出来了,手里多了一根红布条。
晏斯时一时怔然。
夏漓摸了摸阿永;头,“以后你们开展这个业务赚钱,一条收20块。”
“我爸不让。”
“那你偷偷;,赚;零花钱都自己花。”
阿永“嘿嘿”笑。
夏漓这时候抬头看向他,说:“你过来帮一下忙?”
三人朝那棵大榕树走去。
到了树下,晏斯时放了她鞋,接过她递来;布条——像是从什么红色横幅上剪下来;一段,剪得不甚整齐。
布条上拿黑色记号笔写着:
愿晏斯时永远记得归处。
他看着这行字,没有说话。
心里想道,你就是我;归处。
阿永催促:“快挂起来!”
夏漓说:“挂高点。”
晏斯时踮脚,捉了范围内最高;一根树枝,将那红布条绕了一圈,打个结,系紧。
海风吹过来,那红布条随之招摆。
晏斯时想到那年古柏苍翠,香灰弥散,她被冬日;寒风吹得鼻尖泛一点红,眼里亮晶晶地映着被他挂在高处;布条。
那上面是她;祈愿,愿所愿得偿。
他低头看向夏漓,她跟阿永都正望着那布条,似是很满意。
晏斯时抬手摸摸阿永;脑袋,“你快回去吧,我跟姐姐要单独说两句话。”
阿永嘿嘿一笑,摆摆手就走了,“你们下回再来玩啊!”
一时寂静。
晏斯时看着夏漓,“我有几个问题。”
“嗯?”
“回北城以后,我能请你吃饭吗?”
这样简单;问题,倒是让夏漓有点惊讶。
她故意说:“我要考虑一下。”
“看电影呢?”
“也要考虑一下。”
“音乐会?”
“还是要考虑一下。”
晏斯时顿了顿,“那有什么是不用考虑;?”
夏漓已经忍不住笑出声,“……这个也要考虑一下才能回答你。”
晏斯时也笑了。
夏漓看着他眉眼舒展,如玉斐然,忽然觉得。
能得他这样一笑,人间风月都如尘土,不值一瞰。
↑返回顶部↑